姚敬生

他缺失了关于那次任务的全部记忆。莫兰抿了一口杯子里的酒，头疼地发现自己对于一周前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印象。他只记得自己接下了那单活儿，但在那段时间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对此莫兰一无所知。他醒来后发现自己在家里，他和莫里亚蒂的家。不用多想，一定是他的恋人兼雇主把他带了回来。而这就证明他的任务失败了，莫兰揉着太阳穴，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再疑惑，却什么都没有问的原因。他和莫里亚蒂的工作同私人相处原则，如果莫里亚蒂对此不发表任何言论，那么他也应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而在床上？在床上不应该谈论公事，这是他们一致同意的。

很明显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在那次任务之后，在他空缺的那段记忆中。但莫兰闲在家里，始终没能发现什么端倪。或许是因为莫里亚蒂在他讨过一个吻的时候脸上带着的意味不明的笑，又或者是因为他偶尔看过来的兴奋过度的眼神。他知道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哪怕他的恋人之前也这样行事无端，但那种陌生感几乎让他警觉。

“你之前研究的仿生人课题怎么样了？”

莫里亚蒂放下那本书，从镜片上看向他。他们之间留了一段空白，沉默到让莫兰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问了什么冒犯到这位天才教授的问题。但那不过是一点好奇心，一点试探的话题。而莫里亚蒂笑起来，从嘴角勾起一个缓慢的微笑。

“近乎完美，”莫兰在那双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影子，“莫兰。”

他像被盯上，像一只落入网中的猎物。莫里亚蒂对他没有敌意，但那一瞬间莫兰几乎觉得他们的角色对调，而他成了瞄准镜中的目标。他嗅到危险的气息，从自己的恋人身上，甚至只是从那个笑。莫兰看进那双眼睛里，又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那个念头一闪而过，但他清晰听到自己脑海中的声音，把所有缺漏拼凑到了一起。他的恋人或许换了一副躯壳，莫兰想，他的爱人或许早就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人。甚至莫里亚蒂现在不该被称之为人类，他只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仿生实验体。

那些陌生感被轻易解释，变成一个微不足道的问题。莫兰擦拭着枪，又在某个抬头的时候瞟向坐在他对面的男人。没有任何差别，落在他眼里的依旧是那张熟悉的面庞，但那种相处的感觉完全不同，不同于他所熟知的莫里亚蒂。那种生涩感像是他没有润滑过的枪械，而莫兰听见将要炸膛的声音，像一枚定时炸弹。他该拿枪抵在自己恋人的额头，然后逼问对方真正那位的下落吗？莫兰不知道，他从未参与到对方的仿生课题之中，也就从来不会知道自己同一个仿生人对峙究竟谁更有胜算一点。那些数据在他脑袋里飞快计算着，但几次模拟后的结果都不尽如人意。他或许没法赢过一个完美的仿生人，更何况当初莫里亚蒂在同他提到自己的课题时，用了最好的形容词。

他称之为，完美的艺术品。

那把枪离他的眼睛仅仅几厘米远，而莫里亚蒂近乎微笑着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男人。他看着那双眼睛，又看见其中的犹豫，一点不该出现在莫兰眼中的情绪，一点瑕疵和疏漏。莫里亚蒂叹了口气，“我很失望，莫兰。”他看进那双眼睛里，“我真的很失望。”

枪声在同一时刻响起，或许是玻璃碎裂后风声扰乱了他的思路。莫兰看见红点落在自己左胸口，又或者只是源源不断流出的蓝色血液让他的分析路径受阻。大片鲜红的警告在视野里出现，几乎遮住莫里亚蒂的脸。男人只是坐在他面前，仿佛欣赏一场不那么完美的话剧。窒息感愈演愈烈，他或许是被自己的血给呛住，又或者大量的失血让莫兰无法控制体温的下降。但他本不该为此发愁，他不该觉到死亡的威胁和恐惧感。

他不该因窒息而痛苦，而莫兰在此时忘记自己该如何呼吸，像是他从未记起。

他看见那张脸，和他自己一模一样的那张脸。男人打着绑带，却并不妨碍他拿着一把狙击枪。残存的数据链很快分析出那把枪和打进他中枢系统的子弹足够匹配，而杀了他的凶手走近他，在莫里亚蒂脸侧落下一个吻。那些声音被哽在喉咙里，变成嘶哑的机器摩擦声。他或许听清什么，又大概那些声音只存在于记忆中。他缺失的，关于那次任务的记忆。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些事，于是在他醒过来时，记忆也仅仅到此为止。那些红色的警告变成感叹号，屏蔽他所有的感官。那些话因此而模糊不清，落在他耳边。

而他听清，

“塞巴斯蒂安。”

那是莫里亚蒂从未称呼过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