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巴利综合征。
能够治愈,足够致命。
汉东省省委书记的病故犹如晴天霹雳。
猝不及防地撕裂了人们的神经。
李达康没敢信这消息。
它太空洞,太悲戚,太不能让人相信。
然而事实如此。
躺在冷棺里的男人已然没有了生息。
眩晕感越发强烈,李达康不得不抓住一旁的栏杆才堪堪稳住身子。他从人群中看过去,那张平时总带着笑意的脸此时过分平静。
仿佛人走了,就带走了过往的一切回忆。
“达康同志。”
李达康怀疑自己开始幻听。
然而那声音真切,带有曾经的活力。
男人只是安静地躺在那里。
李达康的嘴唇颤了颤,没吐露出半个字音来。他不知道说什么,纵然说了什么,也不会再有人倾听。
他后知后觉沙瑞金是如此一个合他心意的人。
但也只是后知后觉。
太晚了。
李达康想说他懒政,或者怠政。无论什么莫须有的罪名都好,能让沙瑞金笑着反驳他的最好。最好不过。然而他没法说出口。
他从来不是栽赃他人的人,也不想为男人泼上脏水。
沙瑞金。
这名字过分好听。
李达康缓缓闭上眼睛,试图忽略漫天烟尘。然而无能为力。
怪他平日与沙瑞金太过亲近,也怪他太迟才明白这其中的关系,怪他不明白自己和对方的心意。
怪他太迟钝了。
沙瑞金对他的关照未免过分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位新来的省委书记在维护李达康。然而这关心算不上任意妄为,似乎只是公事公办下的一点小私心。
无伤大雅。
个屁。
李达康再迟钝也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但他不确定,也不想确定。男人的目光太过灼热,几乎将他这寸寸荒野,焚烧殆尽。
而这太不冷静,太过危急。
然而等到城门失火,李达康才惊觉自己已经身陷囹圄。一个名为沙瑞金的天罗地网里。他仅存的情感有些过于偏向沙瑞金了。
然而那些交谈中的微笑,并不能让任何人讨厌。即使是退避三舍的李达康也不能。他甚至有些喜欢跟沙瑞金交谈,毕竟后者是他为数不多的,能称作志同道合的人。
志同,或许尽管走的路并不相同。
李达康不知道为什么沙瑞金会对他抱有好感,他同样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中了邪。或许是因为所谓的志同道合,也或许只是他们都太过肤浅,贪恋那一套好皮囊。而李达康对后一个观点持保留意见。
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图的。
然而终究是太晚了。
李达康看着被风卷起的烟尘,过分浓重的烟呛他的眼眶生涩。沙瑞金的遗体被推入火化,最终什么都留7不下。
眼泪烫的李达康心口发疼,一滴足以。
“达康同志?”
李达康终于判定自己得了幻听,然而这声音太过清晰,带有鲜活的生命力。
“达康!”
他猛然间惊醒,几乎从椅子上掉了下去,一旁的人眼明手快地一把扶住了他。
李达康仍未从梦中醒来,他眼角挂着泪痕,面带怔愣地看着面前的人。沙瑞金一脸焦急地看着眼前的人,却发现对方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噩梦?”
沙瑞金最先从这场毫无意义的对视中反应过来,他接了杯温水递给对方,却仍不见男人有任何回应。
一场噩梦总不至于把人搞傻了吧?
鲜活的、健康的、完好无损的。
沙瑞金。
李达康突然伸手拉住他,力气之大,让对方不易察觉的皱了眉头。指尖的脉搏温热有力,使得李达康冰凉的手慢慢回了温。
也让他惊觉自己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
“沙…沙书记!”
李达康急忙松开沙瑞金的手腕,惊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伸手飞快抹了抹脸,试图擦掉脸上的泪痕。但收效甚微。
“梦见什么了?”
沙瑞金看出他的窘迫,抽了张纸递过去。李达康把脸埋在那张纸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没什么,一场梦而已。”
“瞧你看见我反应这么大,总不能是梦见我了?”
瞧你一副见了鬼的样子。这是沙瑞金没说出来的,他不太敢。但他没想到,一句加了调侃意味的话让李达康直接愣在了那里。
沙瑞金察觉到对方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情况不太好。
然而没等沙瑞金说点什么,一直把自己埋在纸巾里的李达康抬起了头,似乎叹了口气道:“我梦见你出事了。”
他舔过干涩的嘴唇,继续说了下去。
“我发现自己忘了跟你说一件事。”
“我是不是在梦里忘了跟你说以后的工作部署?”
沙瑞金没因为被人梦见出事而有什么特别大的反应,他仍旧同平常一样语气,甚至眼底带了几分调笑意味。
似乎他在试图让对方心情好上那么一点。
“我喜欢你。”
沙瑞金的笑停在嘴角,他被这句话砸的有点懵,几乎没办法分析其中的任何含义。说话的人在干脆吐出这句后,就再没说过任何话。
这丝毫不像那个平时怼天怼地的李达康。
沙瑞金眨了眨眼睛,从怔愣中回过神来。
“达康同志这是在跟我表白?”
他笑起来,笑声传到李达康耳朵里,让他的脸更红了几度。
“跟你?多大脸啊!”
“我也一样。”
沙瑞金附身到他跟前,凑到人耳边去。他拉过李达康的手放在胸前,随后轻声说道:“以后未经组织允许,我沙瑞金不敢轻易死去。”
“组织永远不允许。”
“得令。”